神宠

奇牙&不死川实弥本命。狛治与恋雪永远锁死!!

《鸢尾花在夏夜里歌唱》——2019奇牙生贺/全职猎人/同人

    


    手心传来干燥树皮的触感,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时节已经是六月下旬,初夏夜晚的空气里飘荡着植物的甜香,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所以穿着整套正装也不觉得难受。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素雅的白色鲜花,每次奇牙朝左边望去的时候,目光总不自觉地被它吸引。

    离他不远处是一片私人住宅的后院,半开放的场地上有许多衣着精致的男女,他们或是端着水晶酒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或是看似无所事事地坐在草坪边早就准备好的裹着丝缎的沙发上看着其他人。

 

    那些人中的女人身上大多都佩戴着各种闪亮的宝石,在大功率的照明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然而目标却从未在奇牙的视线中离开过,即使他既不闪亮,还喜欢到处走动。

  

    A国,B市,市郊。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被戏称为“铁血公牛”的一国大臣弗兹曼,正是这场私人宴会的主持者,也是奇牙此次“家族生意”的目标。

  

    几年前大哥允许他一个人出门历练着单独完成生意之后,奇牙=见习生=揍敌客便有了更多出门的机会,从第一次就顺利完成任务的时刻开始,他就喜欢上了帮着家里做事,因为这是为数不多可以自由离开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活动的机会。

 

    没有一个孩子会拒绝裹着糖霜的甜点,不是吗。

 

    奇牙从来都对目标本身毫无兴趣,不管是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还是看似普通的工薪阶层,总体来说他的价值观与整个家族高度一致:抹杀一个人的行为里并没有私人恩怨,只要雇主出的价合适,这边保证服务周到,让雇主百分之百满意。

  

    然而此次的目标是奇牙自己选的,原因有二:一、A国距离自己家比较远,二、这个国家有着全球闻名的糖果节。

  

    奇牙每次完成任务都会有收入,这次他以自己在见习期间从未失过手为理由向大哥提出要一半佣金的条件。换做是普通家庭十一岁的孩子,大概都还没见过那么多位数的数字,奇牙也只是抱着随便提一提万一成了呢的心态说出口的,没想到大哥当场就点了头。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平静地说了好,奇牙马上后悔没有提要全部。

  

    任务完成——钱款到账——糖果节我来了!!!这次的出门简直就是一场小型狂欢。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连此时奇牙坐着的树这边都能听到,正好将他脑海中关于糖果的想象一扫而空。他抬起右手胡乱地揉了揉头顶的头发。

 

    这个世界的果都是由因而起,所以眼前的任务是首要的,关于这点他一清二楚。

 

    再次集中思绪到目标身上,这已经是那个腰身粗壮的男人第四次离开座位跑去摆放着各种小食的桌子了,每次回来都会再顺便去拿一杯饮料。暗杀者到达现场后先是选择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然后便是对猎物长时间的观察,直到找到最佳的下手机会。奇牙对这个流程已经异常熟悉,这次他也没有理由不这样做,更别提他本身就很擅长等待,此次猎物的行为模式很快就被摸到了规律。

  

    整个会场是半开放的,但大概因为是私人宴会,抑或只是因为弗兹曼是个自负的人,警卫的人数比想象中的要少,也相对松懈,就目前的情况,对奇牙来说,要想混入人群再全身而退,并不是很难。

 

    只是在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中挑选一个成功率最高,同时会给自己事后带来麻烦的可能性最低的选项,是暗杀者工作中相当重要的一点,也是大哥对自己教育的核心。

 

   所以在观察目标的同时,奇牙也在不停地设计如何进入那个区域,选用哪种方法完成任务,最后怎样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离开。

 

    -大哥,今天我也在按照你教的那一套做事呢。


    想到伊路米还是让少年有点紧张,他皱了一下眉头,因为看到一群由于醉了酒而离开过现场,现在又回来了的男人而快速地下了决心。

 

    成年人为什么会喜欢喝酒,这点奇牙一直不太明白,在这群喝得烂醉、不得不互相扶持着才能往前走的男人身边,他被一股浓烈的酒臭味熏到抓狂,要不是还有正事要做他大概要管不住自己从而对他们下手了。

 

   然而醉汉帮助他更好地混进了现场,一旦进入了宴会的场地,他立刻远远地离开了那些男人。他的目标还在自己的位子上开心地与别人说着什么,奇牙在不近不远的距离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观察他。

 

    周围的人都在兴致高昂地大声谈笑着,也许是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根本没人注意他。奇牙站在一个阴影里随手拿了一份食物慢慢地咀嚼着,没什么他喜欢的东西,然而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反而引人注意,所以他选择重复一些现场的人会做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的存在。

 

    这时他看到了目标左手边的一个人。

 

    其实在树上坐着的时候他就看到她了,只是走近了看才更觉得怪异。目标是个黑头发黑眼睛黑胡子的矮壮男人,腰围也跟他的地位成正比。他年过半百,正值壮年,二哥那个胖子提供的资料上显示他的妻子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所以那个坐在他左手边的少女是谁?

  

    她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应该是灯光的关系,让她淡金色的长发像是沾了露水一般湿漉漉的样子,眼睛是浅浅的紫色,肤色白皙,在夜晚的灯光下都有一种透明感,也许是因为这一点,让她与这个场面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不属于这儿,虽然她正坐在这里。她看上去不像是上层的人物,她也不与任何人交谈,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像只是在看着脑海中的世界。

 

    然而她显然很重要,就凭她坐的位子便能看出来这一点。她看上去不可能是目标的女儿,资料上也写着大臣并没有子嗣。私生子?情人?重要的客人?不管怎么样,对大臣来说这个少女一定有着很高的地位。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一瞬间掠过了奇牙的脑海,但是还没等他抓住它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而想不起来她是谁这一点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但是他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所以不管她是谁都与他无关。奇牙把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到了目标一个人身上。大臣又要准备离开自己的位子了。

  

    奇牙动了起来,几乎同时,少女的目光向他转来。目标的行动完全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少女的行为却让他吃了一惊,尤其是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由平静的注视转化为像是看到怪物一般的恐惧时。

  

    几个男女拉扯着走了过来,正好挡在了奇牙与少女之间,而目标也正好站到了餐桌前,奇牙拖过一把椅子的同时举起了右手,没人看到他做了什么,也没人注意到大臣突然跌坐到椅子上,头不自然地下垂,没有任何动静。

 

    那几个人散去之时奇牙正转过身,拿了桌边的一块餐巾擦了擦手。他向着院子偏门的方向不急不慢地走去,在还有两步就要走到的时候却被谁拉住了袖子。

  

    他猜到了是谁,所以回头的同时把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顺势站到了偏门落下的阴影中,而没被拉住的左手则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他对上了一双淡紫色的眸子,它的主人正直直地盯着他看,与先前不同,现在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平静。

 

    “带我走。”少女依然拉着奇牙的袖子,“不然我就叫卫兵来了。”

 

    奇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关于她的猜想似乎没有一个是正确的,但是这不关他的事。

 

    “再不松手的话我也要叫卫兵了。”奇牙威胁地看着她,“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会比我更困扰。”

  

    他说的没错,少女明显产生了动摇。要不是此时有个女人的尖叫声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奇牙大概已经挣脱了纠缠顺利逃走了。

 

    “求求你!”少女这次紧紧地抓住了奇牙的手臂,“你不能从这扇门走,一打开就会有警报的!”

 

    “我知道!”奇牙有点不耐烦,这种细节他自然事先会全部掌握,用不着别人来提醒。然而少女说的话与她的神态表明了她并不是想胁迫他,而真正会威胁到他的是现在还在骚动中的人们。

 

    显然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好过被其他人发现。奇牙带着少女翻过了墙,在整个宅子乱成一团之前就远离了那里。

 

    *       *       *       *       *

 

    有淙淙的流水声从左边传来,奇牙的外套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了肩上,那朵白色的花也已经蔫了。月光明亮地洒向大地,落在少女的头顶,所以奇牙一回头第一眼就看到那头长发,她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已经出了大臣家,麻烦走其他路不要跟着我。”奇牙双手插在口袋里停下了脚步。

  

    然而少女依然在往前走,“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从他身边经过,并径直往前走去。

 

    被这么一问奇牙顿了一顿,随即追了上去,“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听说过这个名号吗?”少女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窥逝者。或者说…………窥尸者?”

 

    如果记忆是一个抽屉,那相关的信息就是躺在抽屉里的东西,现在奇牙终于找到了开抽屉的钥匙。

 

    “你是……梵希?”奇牙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脸。

 

    “是。”月光照亮了少女全身,“我是梵希(Banshee)=古兰德,我是大臣的占卜师。”

 

    不仔细看资料是个不好的习惯哦小奇。大哥的声音近得好像就在身边。自从被这样说过之后,奇牙每次还是会把目标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上一遍,该记住的他当然会记住,但有些细枝末节还是会被忽略。

  

    梵希=古兰德,她是A国大臣只花了三年就爬到这个位置的原因,虽然一般大众可能并不清楚这个总是被大臣带进带出的少女是什么来头,但以揍敌客家的死宅胖子……呃……二哥收集信息的能力来说要找到一个人的身份还是不难的。所以其实奇牙拿到的资料上明明白白地有着关于眼前这个人的基本信息,只是又被他一如既往地认为这是次要信息而雪藏在脑袋的抽屉里了。

 

    毕竟比起记住糖果节需要购入的零食清单,这些真的不太重要。

 

    能力是能够看到一个人死去时的瞬间,可以看到此人的死状,包括一小块范围的周边环境,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死亡时间,但多少可以特定到死亡的地点,大臣主要用此能力来自保以及打击他的对手,实际上也是因此而获利不少。

 

    这是一种看似没有杀伤力的能力,成本异常低,梵希只需要盯着对方看一会儿就能发动它,然而她的能力本身并不能直接干涉对方的生死,而同一个人的死瞬也可能因为某些变化而改变。

 

    奇牙立刻察觉到了矛盾之处,“我今晚本来不会成功的,是吗?”

 

    “是的。”梵希第一次在奇牙面前微笑起来,然而她的眼睛却闪着奇牙熟悉的危险光芒,“我早就希望他去死了。”

  

    并不是没有猜到这个可能性,只是听着当事人自己说出口,让奇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大臣的死亡瞬间,也改变过好几次吧?”

 

    “你很聪明。”梵希的目光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要是金钱能够买到的东西,只要我提,他都会给。面对这样的人物,我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为了活下去,一开始除了顺从别无他法,我天真地以为等他的野心被填满,就不会再需要我了。直到我偷听到他与心腹说,永远不会放我走。我可以拥有一切,唯独没有自由。”

 

    她侧过头望向月光照射下的河面,“我从第一次看到这个关于他的死瞬已经有半年多了,我等了那么久,它才终于成为了现实。”

 

    “所以你之前看到我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奇牙的目光也转向了那条河,“你一直在等我?”

 

    有一声轻笑传了过来,“不,我并不知道谁会造成他的死亡,甚至不能确定一定是他杀。我能看到他的末期就是刚才那样坐着的画面,但是他身边有许多人,我只是个旁观者,揍敌客先生,我并不会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造成了那样的结果。只是当那个结果成为现实,我才意识到那是你。” 

    “你也很聪明。”奇牙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顺了顺头发,“那你之前吃惊的表情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出现在宴会上吗?”

 

    “不是聪明,相反只是因为无知。”风吹了起来,树叶发出了一片沙沙声,“十岁出头便可以杀人于无形的人物,除了揍敌客,我不再知晓其他。”

 

    梵希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继续说道, “而关于你的提问,我当时只是对你…使用了我的能力。”

 

    风的温度突然变冷了。

 

    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侵袭了奇牙,让他不可抑制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潜意识地进入了防御以及随时可以进行攻击的状态。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放松下来。对于自己的末日,也许很多人会有兴趣知道,但明显他不是他们的一员。

 

    人固有一死,揍敌客家代代更是终身与死亡相伴,虽然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到几乎傲慢的程度,然而不只是他本人,就连当代家主席巴,也从未否认过自己有出了门后回不来的可能性。

  

    这种觉悟是在骨子里的,它不等同于不怕死,只是更像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某种东西。所以末日是什么样不重要,更别提还不能知道具体发生的时间,所以实质上对奇牙来讲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梵希看着少年在自己眼前一瞬间中的情绪变化,他大概是她见过的反应最沉静的一个了。许多经历过不少事的成年人在得知自己末日的状况时都难免撑不住要动摇,然而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很快就恢复到了无所谓的样子。

  

    而且那还不是装出来的态度。

 

    奇牙踢着脚边的石子,看着其中一块径直向河水滚去,“你的故事我听完了,你与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分道扬镳。”

 

    “你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虽然知道答案,但是梵希还是问了。

 

    “不想。”少年的回复简单又直白,没有任何歧义,“既然你知道我是一个揍敌客,那应该知道我们家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梵希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慢慢从脖子上把戴着的项链摘了下来。

 

    “这是狄安娜,价值相信你一定知道个大概。”几乎正圆的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七彩之光,“我,梵希=古兰德,正式委托揍敌客,对我的人身进行保护。”

 

    *       *       *       *       *

 

    在信任问题上,对梵希来说,相较于爱情或者亲情友情,还是金钱来得牢靠。男人会背叛,父母朋友也会,而金钱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梵希整日活在会被除掉的恐惧之下,所以她只能按照大臣的吩咐顺从地为他提供所需要的信息。看着一个个人类的末日,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那些人的绝大多数都不是自然死亡。

  

    在帮助大臣成功地避开了几次危险之后,大臣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也是在此时,梵希试着索要,一开始只是很寻常的生活用品,在得到了满足之后,她尝试着提出想要那些昂贵又不是必需品的东西。结果那些要求也被接受了。

  

    在梵希得到一栋带院子的房子之后,她开始思考起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必须是体积很小,又能随身带着的东西,有价值,又容易变现。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一日逃离大臣身边,但是为了那一天,她必须得提前做好所有准备。

  

    最后她得出的结果是宝石。黄金太重,钻石虽然昂贵却还不够。要是那些有来历、有历史、有意义、世间唯此一件、文人艺术家贵族王室都争相想收入囊中的东西才行。作为女性,她可以随时带在身上,一旦逃脱,又马上会有人接手,有了金钱的支撑才能让自己接下去逃生的成功率大大提升。

 

    最后她遇到了狄安娜,原本她从没考虑过珍珠,直到遇到这一颗。它有故事,经历了很多代人,就珍珠而言,本身的质量也非常高,正是符合她要求的一件首饰。

  

    原本以为要想得到它,就算是大臣也不会很容易就成功,结果他只是带着她去见了一个人,过了两个星期,珍珠被与早餐一起送到了她的房中,同时,她在晨报里得知了狄安娜的原主人突然离世的消息。

 

    当报导中照片上的那张脸与两星期前她见过的那位儒雅的绅士重叠时,端在手里的红茶被撒了一地。之后遇到大臣时他故意问她,第一次为自己使用能力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时,她忍住反胃,报以微笑的同时合乎规矩地点了头,事后却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大臣的做法一直都是先做好除掉对手的计划,然后安排她或明或暗地与那个人会面,如果看到的死瞬场景与大臣计划中的一样,便着手进行,如果不一样,便换一个计划,再让她重新确认一次,直到死瞬与计划完全一致。

  

    她对这个程序已经非常熟悉了,只是没有想到,两星期之前的那次会面,竟然是专门为了她而安排的。她没有想到,会有一日,她会用这个能力为自己谋利。

 

    虽然狄安娜得来的方式让梵希很不舒服,但它到底派上了用场。揍敌客的少年虽然狠狠地盯了她几秒,终究还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的时候他明显地叹了口气,却让她跟着他走。

 

    所以此时梵希正在一间豪华的房间之内。这是本市最高级的一间酒店的客房。少年把她带到这里之后为她订了一周的套房,态度说不上热情但至少很恭正。末了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奇牙=揍敌客。我代表揍敌客家家主向你许诺已经接下你的委托。正式文件后日会送到你处到时再正式签约。”

 

    说完这些之后,少年在回自己房间前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一组手机号码以及他的房号,“我知道你没有手机,明天会给你一只,今天有事的话打内线给我就好,24小时随时都行。”

 

    之后他们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梵希仔细地锁好门之后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三年来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一个人呆在某个地方,而且可以自由出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同一间酒店里有另外一个人与她有联系,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出于保护,虽然这保护是她用金钱交换而来,但也是货真价实的。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以至于早上起来看到客厅里的餐车边上摆放着的新手机以及一个信封时,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

 

    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一些现金以及一张便笺。落款是奇牙,内容则是告知银行卡的初始密码,以及卡内金额。

  

    昨天晚上奇牙离开之前确实说过,揍敌客家会先给她一些钱款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是那么大的金额,尤其是目前还没正式签约,狄安娜也还在梵希身上。

 

    这大概就是揍敌客家的做派,对自己的能力毫不掩饰地信任,说得简单一点,他们完全不担心梵希会带着钱款与狄安娜逃跑,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奇牙一定也可以第一时间捉到她。

  

    梵希在自己房间里享受早中餐时,奇牙正在给家里打电话,向席巴交代完相关事宜之后他忍不住问了为什么要接下这个委托,毕竟作为谁的守护者,这明显与家族生意的本质完全相反,即使就能力上来说并不是办不到,这也与一直以来他所受到的教导内容完全不同。

 

    “以小奇的能力来说并不会有任何难处,你按照自己的判断适当地应对就好。”席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让奇牙马上就想起了那间昏暗的房间,“虽说雇主要求签订合约的期限是弗兹曼派系完全垮台为止,这个时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不过到时候你总能通过媒体得知分毫。”

  

    “可是老爸!这也太暧昧了!我也许要呆很久,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从这次委托里脱身啊!”奇牙的声调忍不住地抬高了。

 

    “小奇,雇主只是委托揍敌客保护她,并没有指名是你,到时候让伊路米或者其他人接替你就行。”确实如此,奇牙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另外,A国的糖果节会举办一周时间吧,我没记错的话?”很难想象席巴现在的表情,奇牙也不想去想象。

 

    “我知道了。有事会随时联系家里的。”揍敌客家的三少爷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他强按下心里想马上挂断电话的念头,等着看电话那头父亲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很好。”家主的语气也恢复了严肃的态度,“即使雇主付的筹码并不少,我也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就生意来说,当然是成本越低,赚得越多。这个委托可能会比你想象的要更快结束。”

 

    电话挂断后奇牙盯着手里的手机几秒,才慢慢把它塞回了兜里。揍敌客家可是有名的杀手世家,所以自己才会本能地对这次的委托有抵触吗?毕竟要去保护谁,这与他的日常相差太远了。但既然老爸都接下了这个生意,自己要做的事看上去也不怎么难,多想无益,到时候随意地应付一下就可以了吧?

 

    当奇牙正要出门的时候,他的手机再次欢快地叫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大哥?”奇牙关上门又回到了室内。

 

    “哟!小奇!有好好工作吗?”伊路米的声音听上去很高昂,实际上他现在一定是面无表情的。

 

    “……要不是大哥打电话来我现在已经出门办事了……”奇牙很想叹气又怕被伊路米听到。

  

    “我觉得这次父亲会接下委托很是奇怪。”伊路米完全无视了奇牙的回复径直说了下去,“我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接下这单生意,父亲告诉我雇主支付的筹码是一件高价的首饰,然而我们家又不缺钱,即使缺钱,也可以通过一直以来的生意赚。”

 

    “是啊是啊……很奇怪啊……”奇牙打开窗,朝下看着车流,心不在焉地应对着伊路米的电话。

  

    “然后父亲就让我猜两个月后家里有什么事,你知道我很少管家里的事,我只能回答说我不知道。”

 

    “嗯嗯……”

 

    “然后父亲就说,是母亲的生日……“伊路米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奇牙已经不想听了。

 

    ”……小奇?小奇你还在吗?“伊路米的声音又回到了耳朵里。

  

    ”大哥……我要出门办事了,有事再联系你。”奇牙还没等伊路米回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怎么能忘了老妈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宝石与首饰!!

 

    *       *       *       *       *

 

    小道蜿蜒着,然而它的行进方向上长满了杂草,于是很快就看不清楚去向了。一走动草丛里就会有许多虫子飞舞起来,而一栋破落的红砖墙旧房子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别告诉我这是你花钱买下来的。”奇牙抓住一只硬壳甲虫,又反手把它朝远处扔去。

 

    “这世界上有不花钱就能得到的东西吗?”梵希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她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衫裙,长长的裙摆显然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走动。

 

    “当然有。”虽然这么说,奇牙心里却没有任何答案浮现出来。好在梵希只是提着裙摆专注地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没有再追问他。

 

    说是农场,这里也太小了一点,就算没有这些半人高的杂草,奇牙也很难想象这里养马的情景。他走到房子跟前,拉着门把手轻轻一推,门就掉了下来。奇牙忍着不翻白眼,把有着许多裂痕的木门靠着墙边摆到地上。

 

    听到梵希说买下了一块地,奇牙第一反应是闹市中一块安静的私人土地,实际上却是在偏僻之处的一个破落农场。好像是荒废了很多年都卖不出去,结果就被梵希以很低的价格买下来了。

 

    他多少知道她为什么想要远离人群。一个原因很明显是害怕那些想利用她能力的人再次找到她,另外一个只是奇牙的猜测,她应该不想“看”人。他们一起出门买东西或者吃饭的时候,面对那些侍者以及服务员,梵希都只是匆匆瞥过他们一眼之后就移开视线,之后也尽量不看向对方。

 

    不会有人喜欢看到别人的死期的。作为杀手世家的小孩,奇牙对这点也是深有感悟。

 

    这座避世的农场对她来说大概是正好,但是要想在这里住人的话,需要修缮的地方也太多了。

  

    事实是,梵希不仅想在这里住下来,还想让它原本的功能——农场——也完全恢复。

  

    虽说是很不情愿(事实上是完全不情愿),奇牙还是帮着梵希慢慢地把这个破地方给收拾干净了。首先要解决的是房子本身,屋顶的漏洞,破碎的窗,完全无法使用的门,还有里面需要用的家具物什甚至于内装。梵希买下这里之后还剩下一点钱,一部分花在了购买那些他们两个人无法完成的工作上,请了工人购买了材料,还有一些用来买了两头奶牛。

 

    “虽然说奶牛是很有农场的感觉啦,但是你真的没有考虑过马吗?”奇牙正推着割草机在杂草堆里杀出一条路,他对几周后要送来的奶牛一直很挂心。

 

    “可是马没什么用啊。”梵希在收拾被割下来的草,努力把它们聚拢在一起再想办法扎起来。

  

    “你-说-什-么??”奇牙停了下来往后看着,他根本没想到要先关了割草机。

  

    “把-它-关-掉!!”梵希提高了音量,同时用手指着割草机。

 

    “对哦。”在心里骂了一声笨蛋之后吵闹无比的机器终于安静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梵希擦着脸上的汗,她成功地把一堆草扎起来了,“我说因为马没什么用。”

  

    “…马……可以骑啊……”奇牙觉得自己大概看起来像个笨蛋。

  

    “当然,你说的没错。”梵希的嘴角弯了起来,“可是我想要牛奶啊。”

 

    黄昏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没那么热了,空气里有割完草后特有的那种味道。没记错的话,这是奇牙第一次看到梵希笑,不是那种出于礼貌的微笑,而是在干了活流了不少汗之后,因为听到一句好笑的话,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笑容。

  

    虽然是隐隐约约,但是他也察觉到面前的人变了。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梵希自从买下这块土地之后,自从变得忙碌起来之后,她整个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一开始他只觉得她是个异常精明与现实的人,世界上这样的人不少,他自己应该也是,可是像她这个岁数就这样的肯定也不多。揍敌客家的少爷虽然出门的机会并不算多,但就他接触过的同龄人,大多都还处于只对一些幼稚的事物感兴趣的阶段,但是梵希不一样,她在大臣身边的三年一定是造成她这样的主要原因,但在那种情况下依然可以想着为自己以后留活路,并且成功达到自己的预期目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是求生欲吗,还是对什么的向往?梵希现在已经达到了逃脱的目的,开始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她现在变得柔软起来,开始对牛奶之类“幼稚”的东西感到兴趣。她似乎每天看上去都很高兴。是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那,自己呢?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所以你讨厌牛奶?讨厌到说不出话来?”金色的夕阳让梵希的头发看上去比平时更有透明感,她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人,“这就是你比我矮的原因?”

 

    “比你矮是因为我本来就比你小啊!”因为被激怒,刚刚朦朦胧胧笼罩在心头的东西暂时被忽视了,“不过牛奶的话还是做成热可可更好喝。”

 

    “所以你还处于喜爱甜食的年龄。”梵希笑意更旺,她看着奇牙的眼睛闪亮起来,“看在今天你割了那么久草的份上,晚饭后就给你做一杯热可可好了,不过牛奶是买来的哦。”

  

    “喂!虽然我喜欢甜食但也不是小孩子了!”奇牙如果是猫的话,一定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老太婆!”

 

    看到梵希的眼神,奇牙很怀疑自己今天的智商是不是因为太过劳累而减半了。他不再说话,径直朝着有着红砖墙的房子走去。所以他没有看到,梵希望向他的眼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黯淡下来,甚至带上了悲伤的色彩。

 

    晚饭很简单,一些土豆配上牛肉,一碗玉米浓汤,还有一杯说好的热可可。奇牙不打算再让自己看上去更蠢,所以看到可可时只是默默地接过杯子,老实地喝起来。味道意外的很不错。

 

    饭后他收到大哥发来的短信,告诉他狄安娜已经安全送到家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梵希,对方也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之后奇牙顺便说了他老爸是想把狄安娜送给老妈做生日礼物才接下了这个委托,被梵希揶揄他是被自己父母秀了恩爱,让奇牙一阵反胃。

 

    “你的父母感情很好啊,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定很幸福。”炉子上还炖着汤,火光照得人影晃来晃去的。

 

    “你是认真的吗……这样的父母会喂自己的儿子从小吃毒药啊。”奇牙一脸不开心。

 

    “所以你对毒也有抗性是吗?”梵希的表情看上去像在称赞这是一件好事,“总好过……亲自把女儿卖给想要的人好吧。”

 

    不知道是火光的缘故还是其他,梵希的脸看上去既落寞,又很无所谓。

  

    “我们家很穷,所以在我母亲去世后,父亲把我卖给了想要我能力的人。我刚到大臣身边时只有10岁,我除了害怕什么都不懂。”梵希双手拢着自己的杯子,“可是我没想过去死,我想要活下去,我还想要逃走。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我想要自由,奇牙!”

 

    火光好像住进了她的双眸,不然她的眼睛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熠熠生辉。

  

    整个世界好像打开了一丝缝隙,让一股从来没感受过的风吹了进来。

 

    之后两人也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闲话,奇牙也一如往常地与梵希伴着嘴。可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最后一个人回到主屋边上那栋两层楼的仓库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这没什么不好的,需要的东西他都有,所以才会这样。

  

    但是,他心里的鼓动是怎么回事。

 

    *       *       *       *       *

 

    奇牙坐在树干上看着两头奶牛悠闲地吃着草,它们走动的时候牛铃随着风声传了过来。农场四周的木头围栏正好赶在牛被送来前一天修好,那天他们两个人与几个工人一起忙到了半夜。

  

    这段时间奇牙一直呆在农场里,每天很早就起来,虽然一开始异常不情愿地帮忙,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找事做,修修这里,补补那里,当房子变得可以住人,周围的土地去了覆盖一切的野草,所有的东西依然很旧,但是看上去却很有成就感。这两天空下来,奇牙会在他喜欢的树上发上几个小时的呆,而梵希,好像在想着要种点什么。

 

    “奶酪,芝士。”奇牙慢慢踱到离奶牛不远处的梵希身边,她在一片树荫下翻着一本书,“不觉得给牛起这样的名字是对它们的不尊重吗。”

 

    “可是我喜欢奶酪。”头也不抬,梵希只是翻过了一页书。

 

    “那芝士呢?”奇牙从地上摘下一株草,送到牛嘴边上,“不对啊,奶酪不就是芝士吗?”

 

    “所以你应该看出来我有多喜欢芝士了。”梵希这次抬起了头,笑吟吟地看着奇牙。

  

    “明明你说过你喜欢牛奶。”奇牙一副女人的心变化太快的表情瞪着她,然后他整个人跳了一下。

 

    芝士连带奇牙的手一起舔了,毕竟他手里的草有点太短了。

 

    梵希的笑声从边上传来,“我说的是‘我想要牛奶’。”她合上书站了起来,“毕竟牛奶是做奶酪的原料啊。”

 

    奇牙不爽地看着梵希慢慢走向主屋,芝士在他边上尽情地拿头蹭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拍了拍牛头,奇牙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回过家了。

 

    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念。

 

    相反地,他好像一有机会就想着出门。训练什么的虽然强度很大,但真的习惯了之后也没什么特别让他感到苦楚的地方。而且正因为有了家里特别严格的训练,他才能有现在的能力。那么,是日复一日重复着相似的日子,才让他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吗。他想要的玩具基本都能到手,揍敌客家的财力以及他对功课的完成度向他保证了这点。明明呆在家里就什么都能拥有,为什么,到底是外面世界的什么,在吸引着他呢?

 

    大哥总是教他,不要去想那些没意义的事情,那些会让他分心的事情,都是无益的。老爸虽然没这么说过,但是大哥认为朋友也是没什么用的。小奇只要有家人就好了。没记错的话,大哥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句话听上去与明天好像要下雨了一样,属于听过就算数的类型。但是现在,此刻,这里,在芝士与奶酪边上,在梵希的这座农场里,他第一次感知到了“朋友”二字的存在。

 

    要是一开始问他的话,他对梵希的描述应该是聪明、精明、雇主之类的字眼,但是在一起呆了那么久之后,在一起几乎重建了农场之后,他开始怀疑单纯的雇佣关系是不是能够完全地概括他们两人的关系了。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之后的几天下了雨,趁着不下的短暂时间梵希在已经犁好的一小块土地上播了新种,顺便挖了几颗土豆与胡萝卜出来。所以晚饭是咖喱,奇牙也帮忙洗了食材并切成小块,最后实际上把它们煮成咖喱的人是梵希。当奇牙用勺子拉出丝时才意识到里面加了芝士。

 

    “芝士是人间至宝。”当奇牙抬起头询问地看着这边时梵希这么说道。

 

    “所以你的芝士做成功了?”奇牙不可思议地将勺子里的食物送进口中,味道非常浓郁,“竟然成功了。”

 

    “芝士是人间至宝。”带着恭敬的眼神,梵希望向了自己的盆子。

 

    奇牙忍不住笑出了声,梵希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晚风从开着的窗口吹了进来,虽然是暖风但已经比白天的凉快太多。

 

    感受到兜里的震动,奇牙带着笑意拿出手机看到接收到一条信息。是大哥发来的,告诉他弗兹曼派系已经彻底垮台。

 

    恭喜你小奇,这次的任务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大哥大概是怀着愉快的心情打下这句话的吧,然而奇牙的眼神在他的嘴角恢复冷峻的同时一起黯淡了下来。

 

    手机被推到对面,梵希看完之后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食物上,“你可以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冷冰冰的。

 

    奇牙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回家了。”咖喱也好,芝士也好,瞬间失去了所有美味的元素,奇牙把勺子轻轻地摆到盘子上,再没有动过它。

  

    “我可以呆到月底。”奇牙突然耸了耸肩,“以后虽然不见得有时间可以一直出门,但是偶尔也还是可以来这边看看芝士与奶酪。”

 

    梵希在对面摇了摇头。

 

    “我呆的地方也有几种芝士很有名,下次带一些给你尝尝?”笑容又爬上了少年的脸颊,“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揍敌客先生。”梵希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不真切,“你不用再来了。”

  

    奇牙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把手搁到桌子上,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在合同上写得很清楚,现在到了解约的时刻。”梵希挺直了后背,“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再见了。”

  

    奇牙的眼睛藏到他的额发投下的阴影里去了,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最初梵希见到时的样子。

 

    “你说的对,古兰德小姐。”听到自己的姓氏被眼前的人说出口,梵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明天就出发,这段时间承蒙你的款待了。”

  

    推开椅子站起身,奇牙最后看了一眼梵希之后,径直就走了出去。等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背影后,梵希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勺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要是有人经过窗边,一定会看到那个捏紧自己手腕,控制着不让颤抖的勺子敲到盘子而发出声响的少女。

  

    *       *       *       *       *

 

    -妈妈,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的死期?

  

    -妈妈,我们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妈妈,你为什么看不到叔叔的死期?

 

    -妈妈,叔叔有什么特别的吗?

 

    -妈妈,叔叔死了吗?

 

    -妈妈,叔叔是因为你而死的吗?

  

    窗外的树上好像有许多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梵希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哭,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她坐到床尾,抬起手擦了擦脸。

  

    很久没有梦到妈妈了。

 

    好像完全继承父母能力的人并不多,但她的能力与母亲的一模一样。从六岁开始她便能看到别人的死瞬,第一次是在街上。当她害怕地逃回家的时候,是母亲安慰了她,然后由于看到了母亲的死瞬而差点再次崩溃。

 

    母亲向她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确定她也拥有与自己一样的能力,然后等她完全平静下来之后,告诉了她一些关于能力的事……

 

    梵希摇了摇头,让自己从梦境的余韵中完全清醒过来,在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出了卧室,结果在餐桌上看到了一枚带着铜锈的钥匙。那是仓库门的钥匙。

 

    那是奇牙作为卧室使用的地方。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仓库里除了奶酪它们的干草以及一些农具也没其他值钱的东西了,为什么要锁门?”少年用拇指与食指夹起钥匙举到眼前。

 

    事实上他确实不锁门,只是一直带着这把钥匙。而如今,它回到了梵希手中。

 

    所以他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梵希决定现在暂时先不去想这件事。

 

    农场里的早晨大概是最繁忙的时间段了,要做的事情很多,奶酪与芝士的食槽需要清洗再加上干净的草,水槽也是一样,刷完牛之后牛棚也需要清洁,干完这些还早的话就再去把厨房的后门继续粉刷一遍。

 

    梵希提着一桶油漆走到了后门,今天盖子也很难打开,她尝试了各个角度还是不行,“奇牙,帮我……”说出的话突然尴尬地停在一半。

 

    梦境里的那种感觉又侵占了她,让她终于忍不住跌坐到地上肩膀颤抖起来。梵希的双手捂住了眼睛,现在明明没有任何人在近旁,她却不想看到任何东西。

 

    压抑至今的情绪一股脑的全发泄出来了,这大概是梵希这几年中哭的最畅快的一次。明明在大臣身边时都没有这么哭过,明明已经自由地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明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想做朋友的人在身边,明明所有人的死瞬她都一路看过来了……

 

    为什么她可以直视他?为什么唯有他的死瞬她看不到?

 

    “梵希,你的能力可以让你看到别人的死瞬,唯独看不到自己的,这算是唯一的安慰吧。”母亲温柔地摸着梵希的头发,轻声地说给她听,“我们的能力很被动,只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就会发动,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但如果你不想看到,也很简单,你知道要怎么做吧?”

 

    自从那之后,梵希几乎不再看向别人,就算被人嘲笑、因为这个而被欺负也好。没人能理解她的恐惧,她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她每天都在祈祷,自己的能力会凭空消失,直到那一天,母亲惊讶地告诉她,有一个人的死瞬她看不到。

 

    梵希以为这是一个神谕,是一个希望,是一道光。然而,现实以一种残忍的姿态驳回了她所有的期望。

 

    那个人死了,完全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所以看不到一个人的死瞬并不表示这个能力就要消失,只是告诉能力者,这个人,会因自己而死。

 

    芝士用鼻子拱了拱梵希的头,似乎有点担心地“哞”了一声。梵希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没了泪水。其实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点,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与奇牙熟悉起来,她越来越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她通往自由的一道门,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在意他的安危。然而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是在一起慢慢把农场整理出一个样子的时候吗?是在她发现激怒他之后他的反应会很好玩的时候吗?抑或是看着他明明比自己小三岁,做起各种工作来都游刃有余的时候吗?还是在听他讲自己家族的故事时感慨他依然存在于眼中的光芒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交到了一个朋友?不是雇佣的关系,而是更为对等、更为放松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她开始真正地为看不到他的死瞬而担心,这种担心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满满的溢出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所以昨天奇牙大哥的那则信息来的正是时候吧。也许不与自己有关系会比较好,梵希不是没有想过要求他离开,只是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听,而自己又无法向他解释。看到手机上那两行字的瞬间,梵希已经明白,就是现在。

 

    轻轻地拍了拍芝士的头,梵希站了起来。她到厨房找了把小刀,慢慢地把打不开的盖子撬开了。从今往后自己要一个人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夏天正式地来了,芝士与奶酪伴着梵希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夜。她在房子周围一圈种上的花,现在也有一些盛开了。

  

    梵希很少出去,偶尔会通过网络购买一些必需品,送货的人每次都会问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寂寞,梵希都是笑着并不言语。

 

    她以为会一辈子一个人呆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农场的门前突然来了许多人。

 

    *       *       *       *       *

 

    飞艇上的舷窗实在是太小了,透过它看到的云层也显得拘束。奇牙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望着云,从飞艇一起飞到现在,他都没有合过眼。

 

    他现在说不上不高兴,合约规定的期限到了,所以他离开雇主,回自己家,这从头到尾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心里却有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一直纠缠在那里。

 

    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己应该清楚的。既然一开始她便是拿了高价的首饰作为交换条件,那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不过是交易一场的附带物。对她而言,闲聊也好,玩笑也罢,只不过是与自己以外的人呆在一个空间时,为了不尴尬而不得不做的社交活动吧。

 

    朋友什么的,不是双方都这么认为,便是无法成立的东西呢。

 

    到机场时,梧桐开车来接了他,回家的路上他也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街道两边还是熟悉的景色,旅游大巴接送着客人到揍敌客家大门前参观也一样地烦人。

 

    家里也一切如旧,自己的房间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小时,起来已经是饭点了。睡醒之后感觉清爽不少,第二天就要开始恢复训练,熟悉的日常让奇牙有了归属感。餐桌上大哥把第二天开始的训练计划以及下一个任务的内容讲给了奇牙听,看来最近一段时间都会比较忙碌。奇牙觉得充实,他突然觉得能回家也不错。

  

    天气越来越热了,看到院子里的杂草长势喜人,奇牙会突然想到那个破旧的割草机在使用时如果不注意,总是会自动往左边偏去,而当他偶尔听到低沉的铃声,也会以为自己一抬头能看到一头牛。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烦躁,烦躁的时候他会跑去佣人房后边劈柴,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在干着曾经在农场干过的活之后,就再也没去了。

 

    奇牙很明确自己与以前一样冷静、拥有同样能理智分析一切事物的头脑,这从他一如既往高效地完成训练以及任务上就能看出一二。他甚至比以前做的更好。

 

     他告诉自己那些突然飘上心头的回忆是很正常的,毕竟他连着在那个农场呆了不少时间,遇到相类似的场景会产生联想,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情况。是自己太敏感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现象也一定会慢慢减少直至消失。

 

    这样的想法让他轻松了不少,直到席巴告诉他下一个任务的地点。

  

    所以奇牙现在又坐上了飞往A国B市的飞机。他一开始想过要拒绝,但是仔细想了想,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不过是去那里做一个任务再回家,也许可以顺便买一些特产的糖果,应该也挺好的。奇牙压抑住自己想去回想农场场景的念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列购物清单上。

 

    到达当地时,天空飘起了小雨,隐藏在黑暗中观察目标时,雨势转大了,直到完成任务,雨水像是浇下来那样磅礴。浑身湿透的奇牙回到酒店后在猫脚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吹着冷气喝着冷饮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电视上说这几天台风登陆,后天可能会直击本市,所以明天出门买吃的应该不受影响,但后天回家的航班却估计要被延误了。

 

    不知道农场的房顶会不会又被吹坏。

 

    当这个念头跳到脑海中时,奇牙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雨声依然响着。原来一部分品种与口味的糖果只在糖果节上才买得到,所以清单上的好几项都完不成了。奇牙撑着伞提着袋子,走在没什么人的街上。他转进了一家洋食店,点了几乎所有的推荐菜与甜品,全部吃光付了钱走出店门时才知道这是一家米其林餐厅。

 

    边想着晚饭要吃什么边打了一辆车回酒店,买来的糖果就随意地堆在桌子上,才吃了一盒就突然没有了兴趣。

 

    以前每次出门完成任务后到回家之前的几天完全自由的时间,是他最期待的。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遍所有有兴趣的店,去各种风景名胜走走看看,或者在当地的小公园里与初次见面的孩子们打球。以前总是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那为什么他现在却只想呆在酒店里什么都不做呢。

 

    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一段有限制的自由吗?还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没有可以与他分享的……另一个人?

 

    奇牙站起身摇了摇头,他要去一楼的大堂坐一会儿,这样脑袋会被其他东西填满,就不会去想那些让他觉得烦躁的事情了吧。

 

    到夜晚的时候雨果然下的更大了,接下来的一天早上连风声都变得更为狂暴。窗外的树看上去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像是被什么人拉着一样直直地往旁边倾斜过去。

 

    当雷击劈向大地时奇牙正好抬头看向了窗外,一道闪着紫光的闪电美丽地镶嵌在铁灰色的天空上,一瞬又消失不见。

 

    奇牙想起了梵希的眼睛。那双一样颜色的眼睛。

 

    一种无可名状的异样感在心里翻腾起来。自己的脑海里有许多关于这双眼睛的记忆,那是因为那段日子他们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修缮着农场,呆在一起的时间很久。可是……眼睛……

 

    奇牙记起梵希避开别人目光的样子,在商场里,在饭店里,在出租车里。她会盯着花盆农具看上很久,却绝不会盯着谁的眼睛看……

 

    所以为什么……梵希一直以来都是直视自己的双眼呢……?

 

    所以为什么……梵希一次都未曾避开自己的目光呢……?

 

    离开农场前一天晚上的场景也同样清晰地浮现出来,晚饭时愉快的氛围,梵希像个傻瓜一样对着盘子里的芝士高兴的样子,看了大哥短信之后突然变冷的态度,以不自然的异常强硬的态度拒绝自己的样子……

 

    “你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原来你,什么都没看到。

  

    风大到连奇牙都觉得要走直线很困难,撑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雨水顺着发梢流进了领子里,他只是偶尔拨开糊到眼前的额发,集中精力专注地往农场的方向走去。

  

    梵希看不到自己的死瞬,所以她能毫无压力地直视自己,然而这与那天态度的突然转变又有什么关系?

 

    有一些细节他还是不明白,但是看不到自己的死瞬与她故意想要自己离开必然是有联系的,梵希明显欠他一个解释。

 

    奇牙捏紧了拳头,一股近似怒火的情感在他的胸中燃烧起来。

 

    *       *       *       *       *

 

    万幸,房顶平安无事,虽然门前的杂物大多都被吹得不知去了哪里。再次回到这里,让奇牙几乎恍惚,要不是现在风雨实在太大,怀念的情感一定会完全将他包裹住。

 

    房间里的灯亮着,在他犹豫的瞬间,手边突然有了毛茸茸的触感。

 

    “芝士!奶酪!”

  

    两头奶牛一左一右挤在了奇牙身边,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虽然动物原本就是生活在野外,但到了农场之后梵希也一直对它们照顾得很好,没理由在这种天气下还不让它们回牛棚,更别提现在都快九点了,日落之前它们就应该回棚的。

 

    哪里出了问题,奇牙首先带着两头牛回到了牛棚,看到它们有点惊慌不定的眼神,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现在已经不是犹豫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梵希的时候了,奇牙轻轻一转门把手门就开了,那么晚还不锁门?

 

    厨房,浴室都没人,奇牙径直走向卧室,敲了一下门,没有动静,他推开了门,没有人。

 

    仓库没有亮着灯,奇牙还是跑去看了一下,那把曾经被他天天带在身边的钥匙就直接插在门上,里面依然没有人。

 

    从仓库走向主屋的时候奇牙拨了梵希的电话,铃声一直响却没人接,结果在餐桌下的地板上看到了一丝亮光。虽然除了奇牙也没别人有梵希的电话号码,但她一般总是把它带在身上,至少不会让它就这样躺在桌下的地板上。

 

    所以是有人来拉她,然后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看到手机背面有几道平行的划痕后,奇牙的大脑很快地分析起来。他再次走到风雨中,在熟悉的土地上寻找蛛丝马迹。

 

    然而因为台风的威力,即使有什么痕迹遗留下来,也早就被冲刷干净了。奇牙继续往农场入口的方向走去,那里其实只有一个木质拱门,两边连着围栏。平时梵希会拿一张网拦住出口以防芝士与奶酪跑出去,今天这张网也不知所踪,不知是人为地拿下了它还是被风吹走了。

 

    奇牙看了一下两边用来挂网的钉子,检查到最后一枚时,他看到一块墨绿色的布料被勾在上面,正在风中激烈地飞舞。

 

    回到室内的奇牙先给大哥打了电话,告知他由于台风所以他要晚几天才能回家。接着再打给了二哥,半威胁(敢告诉老爸或大哥,当心你的手办们全部遭殃)半哄骗(事情办成了下一个你想要的游戏或者周边我掏钱买)地让他帮忙查A国目前几个政派最近的动向。

 

    在等待胖子消息的时候,奇牙找了块毛巾擦了擦头发,他现在正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这里的东西并没有呈现出乱七八糟的状态,一开始他就排除了有强盗入室的可能性,再加上那块布料……从各个政派的角度着手应该是最正确的。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时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二哥发来了文件,目前A国几个活跃的政派相关的情报都在上面,奇牙快速地浏览着,把那些与弗兹曼有过关系的挑了出来。最终锁定的目标只有一个:近期突然呈上升势头,突然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一派,同时,这个派系的领导人物虽然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他手下最得力的参谋却是以前与弗兹曼交好的一位心腹。

 

    二哥虽然几乎各个方面都不如自己,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让奇牙佩服。在心里想着答应给二哥买的东西一定不会耍赖之后,奇牙出了门,朝着文件上写着的一个地址赶去。

 

    *       *       *       *       *

 

    狂风带着雨水猛烈地拍打在窗户上,梵希盯着玻璃,无奈雨水让一切都变得模糊,她除了朦朦胧胧的色块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她被软禁在这个建筑里才二天,却感觉似乎已经好多年。之前在农场短暂的自由时光就像是一场梦,现在只不过是醒来了而已。

 

    她应该想到的,即便弗兹曼不在了,也会出现第二个他。一个派系垮台,不代表他们中的一些人不会顺着其他的藤再次爬起来。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换了种叫法,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这二天她还没见过什么重要的大人物,他们只是把她关在这个房间,按时会有人送来餐点,过一个小时再来回收,没有除此以外的接触。梵希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也许只是觉得时间有的是,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奇牙到达的时候迅速地对地形进行了评估,雨势太大,让一些细节看不真切,然而也因为台风的缘故,守卫的人数并不多,至少在面前这空旷的场地上,只有守在门口的两个人。不知道二哥用了什么手段,连一个政党未公开的地产都被找到,奇牙到了之后只看了这栋建筑一眼,就几乎可以肯定梵希在这里。

 

    面向马路的窗户都是硕大的落地窗,而房子背面靠山的窗户既小又带着铁栏杆,不是异常适合关着人,又不被人发现的所在吗?

 

    奇牙沿着树爬上了二楼的阳台,透过玻璃他看到那个房间里没人,于是轻轻地试图打开阳台的门,成功了。

 

    侧身闪进房内,他向着房子后半栋的方向走去,只是要一间一间地找实在太花费时间。虽然与一直以来他接受的暗杀训练不同,他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要正面迎敌,在走廊的拐角遇到了一个人,奇牙贴近了他背后拿手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最后他成功地被带到了监控室,一手刀敲晕了领路人后再控制住了监控室里的两个人。梵希的身影出现在了某一个屏幕上,奇牙打听出是哪个房间之后把这两个人也放倒了。

 

    看到她的一瞬间奇牙心里涌上了很复杂的情感,即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放心,也有对她不解释的怨气,他大概是停顿了一秒,所以没看到被他控制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偷偷地按下了桌边的一个按钮。

 

    奇牙才走出监控室不久,就听到许多朝这里而来的脚步声。室内的走廊并没有躲藏的地方,除了正面迎击也没有别的脱身办法。

 

    好在一般拿着枪的人几乎身手都远远不及受过训练的奇牙,在扣动扳机前就移动到对方面前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吃惊而停下手上的动作。

 

   最前面的五、六个人被同时击倒,稍后一点的人虽然有了反应的时间,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反而不好对准目标。奇牙躲过了几发子弹,但明显这些人中也有不是饭桶的人,他的左上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被击中了。

 

    对方一定是没想到中弹后也依然没有一秒犹豫的奇牙会直接杀气腾腾地逼近自己,刚想举起枪时突然就眼前一黑。

 

    看到这次来围剿他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奇牙撩起袖子把子弹取了出来。只是击中肌肉,流血量不算太多,但也将他的T恤染红了一大片。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撕了点布条随意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立刻继续朝他想找的房间走去。

  

    梵希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警报声,之后走廊上又传来了许多人走动的声响,经过她门口的人似乎在说什么入侵者。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突地一跳想到了一张脸,然而立刻就被理智否认了。先不管距离上的问题,梵希也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里,即便回来了,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她自嘲似的笑了起来,笑自己的软弱,笑自己心存幻想。

 

    然而当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而转过身去的时候,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皱着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梵希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几秒后察觉到他肩头的一片殷红。她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那摊血渍,又快速地直直望向了对方。

 

    “啊……这个不用在意,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奇牙轻松地拍了拍伤口,看到梵希依然是盯着自己看,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也一样是什么都看不到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梵希,她一听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也猜到这应该是奇牙此时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之一。

 

    “我有事要问你,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奇牙贴到门边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梵希马上跟了过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梵希小声在奇牙边上说道。

 

    “我该不该呆在某个地方,我自己决定。”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梵希不再说话。

  

    奇牙把门打开一条缝,仔细看了一下门外之后带着梵希一起到了走廊上。他打算上到楼顶再沿着树或者其他任何可以爬的东西下到一层,毕竟大门口的戒备一定更加森严了。

 

    一路上也遇到追兵,奇牙很怕会波及到身边的梵希,但她一有机会就尽量离得他很远,让自己可以最大限度地不拖累他。虽然这段路走的很慢,他们也终究是上了天台。

 

    外面依然是暴雨如注,一站上天台的瞬间两个人就湿透了。奇牙观察了一下四周,最后决定从梵希之前呆的房间窗口那边下楼。

 

    两个人朝着选定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背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弗兹曼曾经的心腹拿着枪对准了奇牙。梵希的心突然跳得激烈起来,在那个男人叫她不要动的声音中,她站到了天台边缘,“如果你敢开枪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奇牙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意图很明显,但是梵希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威胁到对方。

 

    看着男人放下了抢并且举起了双手,梵希依然保持着单脚踩在边缘上的动作。奇牙慢慢往后退着接近梵希的方向,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奇牙脚边的暗门被打开,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脚踝,眼看着另外几个拿着武器的男人也要爬上来了。

  

    时间好像变慢了,梵希看到那个男人从地上拾起了枪,而从暗门里已经有两个人就要爬上来。她望向了奇牙的眼睛,她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恐惧是比雨水与狂风更冰冷的东西,它化作液体滴落在梵希的心上,然后流淌到骨髓里。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害怕到浑身都颤抖起来。

 

    奇牙从间隙中看到梵希的脸,她的表情充斥着一种不祥,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要消失了。

  

    “梵希!”奇牙的声音盖过了雨声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笑了起来,他看到她说了谢谢。

 

    -如果你注定要因为我而死,那我先于你不在了,这个结果是不是会被改变?

 

    像是被风吹走一般,她的身体越过天台的边缘看不见了,奇牙的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了她。

 

    奇牙的杀气瞬间变得暴戾,使得他身边的男人们忍不住想要退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决了这些人,只记得他们眼中的恐惧。

 

    那个站在门边的男人看到手下在一瞬间被全灭,尖叫着逃往室内去了。奇牙对他毫无兴趣,他走到天台边缘时犹豫了一下,才探出头往下望去。

 

    梵希的身体就在那里,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淡金色的长发铺在身后的灌木丛上。她的皮肤被割开,衣服上沾染了血迹。

 

    奇牙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记起自己还有很多话没有问,他记起直到刚才他也还在跟她赌气,他记起还没机会问她想不想跟他做朋友……

 

    突然,奇牙注意到她的出血量并不多。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梵希的身上有很多伤,头上也流着血,但是就如同奇牙希望的那样,她还有呼吸。

 

    风声在耳边响着,奇牙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梵希奔向最近的医院。也许是因为狂风,也许是因为梵希跌落到灌木丛上有了缓冲,她虽受了重伤却依然还在这里。医生说她也许会有后遗症,但奇牙只知道,她还活着。

 

    *       *       *       *       *

 

    梵希醒过来的时候,奇牙正好不在边上。她发现眼睛被纱布包着而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当奇牙回到病房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差点直接摔到了地上。

  

    梵希听到奇牙的声音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的眼睛怎么了?”梵希摸着纱布。

 

   “…………”奇牙很庆幸她现在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我觉得你最好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自己从楼顶往下跳。”

 

    “可是我的眼睛比较重要……”梵希放下了双手,把头转向了奇牙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你仔细想一想就该知道就算你死了,他们一样可以对我下手!你是被雨淋傻了还是怎么了!”奇牙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这几天他的怨气已经积攒了太多。

 

    梵希并没有接话,她默默摆正了头的位置,只是那样坐在床上,不再有其他反应。

 

    “……”奇牙突然想起她是病人,也知道他还有明天可以问她其他事情,最后还是放软了态度,“医生说……你的眼睛被树枝与叶子刮伤,给你处理了伤口,等纱布拆了之后说不定会……对视力有影响。”

 

    梵希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她朝着奇牙的方向点点头,“这几天帮我照顾一下芝士与奶酪吧?”

 

    面对这毫无紧张感的人,奇牙突然泄了气,他想问的问题现在看来是问不出口了,但他有时间,所以不用急于是现在。

  

    梵希的纱布在三天后被拆,她盯着医生的脸直直地看过去,盯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让医生一度以为她什么都看不到,结果她准确地转过头去再次盯着边上的护士看了很久,才让医生意识到她是看得到的。

  

    结果梵希的右眼视力受到了影响,而左眼是完全看不到了,好在右眼受到的影响不算大,目前来说她生活上必定会有不便之处,但总好过变成彻底的盲人。

 

    这个消息让奇牙觉得有点沉重,然而从梵希本人的表现上来看好像并没有任何消沉。

  

    原因在医生护士离开病房之后立刻明确了。

 

    “我看不到了!!”梵希抓住了奇牙的手。

 

   “是左眼看不到了。”奇牙缩回了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是!我看不到了奇牙!”梵希露出了笑容。

 

    这一刹那奇牙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梵希看不到别人的死瞬了。

 

    怪不得她前面盯着医生与护士看了那么久,同时有三个看不到死瞬的人出现在她病房的可能性也太低了。事实上在这之后,所有与梵希接触的人的死瞬她都看不到。

 

    梵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充满了活力,她现在最喜欢坐到医院食堂,因为那里总是有很多人,她喜欢跟别人说话。奇牙好几次都不得不提醒她身上还有别的伤没养好,劝她回自己病房睡觉。

 

    当奇牙终于有机会问她问题的时候,是梵希出院回到农场之后。

 

    久违地见到芝士与奶酪让梵希非常开心,虽然快傍晚了她还是打开牛棚的门放它们出来,自己则坐到了她最喜欢的树下。

 

    奇牙从厨房拿了一杯柠檬茶递给她,梵希看着窗台下盛开着的白色花朵,“它们竟然没有在台风中死去。”

 

    奇牙也回头看了那些花一眼,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什么花?”

 

    梵希笑着看向他的方向,“你不知道吗?这是鸢尾,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插在口袋里的那种花啊。”

 

    记忆把他拉回了那天夜里,还有同一天里稍早的时候。花店门口摆着许许多多的木桶,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花,店主应该是个真心喜爱花的人,因为每种花的木桶边上摆着的价格牌上还写着这种花的花语。

 

    他记得自己看到这种花的时候被那个牌子上的字触动了,上面写着……

 

    “自由,光明,是这种花的花语。”梵希的声音从身边飘来,与记忆中的文字重叠了。

  

    *       *       *       *       *

  

    结果奇牙在台风过去之后也在A国呆了不少时间,席巴在电话里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奇牙向他说了自己回家的日期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声好。

 

    自从梵希出院后,奇牙依然是住在农场里。当他向她抱怨这个农场都没有名字时,“有啊!这里就叫‘农场’啊!”,少年自然是完完全全地服输。

 

    当某一天晚饭时,奇牙装作不经意地问了想问的事情,他终于明白了梵希看不到自己的死瞬与想要他离开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他自然而然地生气起来,“即使你是造成我死亡的原因,你又不能确定就是这次。”

 

    “是,但我是原因这点不会改变,不是这次就是下次,我不敢冒险。”梵希很平静,“当你第一次交到的朋友会因为自己而死时,你会怎么做,奇牙?”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了,奇牙一时半会慌了阵脚,他卡在了桌前,除了盯着梵希默默地吃着饭以外什么反应都做不了。

 

    然而一股温暖的感情充满了他的心,他低下头,因为不想让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被看到,所以举起一只手挡住了嘴。

  

    他不知道梵希正在对面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也一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奇牙终究是要回家的,离开的那天他心里异常地轻松。把在农场里该干的活都干完之后,他又坐上了他最喜欢的那棵树,看着芝士与奶酪在不远处慢慢地吃着草。


    临走时他找到了梵希,她正在把新做好的芝士切成小块。

  

    “这些给你,不要在路上全都吃完啊。”梵希把一大包切好的芝士递到奇牙手里。

 

    “……”奇牙对着她翻了翻眼睛。


    “以后有空要再来看看芝士与奶酪啊,农场里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梵希在围裙上擦着手,理所当然地要求着。


    “喂喂喂,我记得你以前是希望我离这里越远越好的。”嘴上这么说着,奇牙的眼睛却充满了笑意。


    “这件事我道歉,我希望你以后有空可以来玩。”梵希出乎意料的坦诚,反而让奇牙红了脸。


    “……知道了啦……啰嗦……”奇牙提起地上的包往门口走去,“那我先走了。”

 

    “对了忘了说,我打算离开家了,感觉一直呆在家里好无聊,我又不想继承什么家业,凭什么我的人生要由别人来决定嘛!”说到最后几乎是赌气一般,少年转过了身,“听说有个叫猎人考试的东西,很难的样子,我想去看看。”


    梵希露出了笑容,同时对着少年伸出了手,“去吧,奇牙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祝你一切顺利。”

 

    奇牙握住了那只手,“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你知道我的号码,24小时随时都可以。”

  

    这像是一个承诺,让梵希的心里也暖起来。

 

    -此次再见不知何时能再见,愿你能找到另外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个可以陪着你天南海北地走,陪着你快乐伤心,陪着你看尽世界上所有最美的花的人。


    -愿你自由,就像雪,就像雨,就像闪电与雷鸣,愿世间不再有任何力量束缚住你,愿我能成为你身边的微风,永不停息。


    少女握住双手举到胸前,为少年送上她最纯美的祝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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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今年是喜欢奇牙的第十五年。很多年都没有准备礼物,所以很高兴今年写了这个生贺。没想到一旦开始就絮絮叨叨写了那么多TvT…

    

    奇牙现在正在哪里呢?不管身处何地,愿你一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文末的话不仅是梵希的祝愿,也是我想祝福的内容,那被我视为人间至宝的自由,希望我心里的少年能够一直拥有。


    奇牙,生日快乐!


    一开始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有一个人的能力是能看到别人的死期,会怎么样呢?然后慢慢有了其他的想法,最终构建成了这个故事。


   时间点在奇牙离家出走之前,所以他才11岁,应该还是既有小孩子的柔软,又有看多了世事的老辣吧,这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一直融合得很好,是我最迷的地方,文里却写不出万一,惭愧了。


    此‍‍次的女主也是第一次尝试的风格,现实、精明、聪明、然而哪里又有点脱线,写得很开心。梵希=banshee,是传说里的报丧女妖,感觉拿来做女主的名字再适合不过了。


    最后再送一次祝福!生日快乐奇牙!!真心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最后的最后非常感谢衣衍太太画的封面图!!明明非常忙碌还是抽出了时间!!速度奇快质量奇高!!上色还如此精细!!主职还是摄影!!大家一定要去找太太拍照啊!!一生吹爆太太!!封面图真的太棒了!!让我喜欢奇牙十五年的这个时点更完美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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